本来如斯

【火王子】honey,sugar&butter(完结)

卡森:

01


那年夏天,我被航天局炒了鱿鱼,无所事事,只好终日花天酒地。说真的,我觉得带两个可爱的模特上驾驶舱根本不算什么事,何况我有叫她们乖乖的。那帮老头子毫无审美丧失性能力才那么迂腐。


 


丢了工作,让我有时间和我那帮朋友们在一起玩。上夜店,蹦迪,拼酒,喝到不省人事,醒来迷迷糊糊看到身边的姑娘长得还算可以也就安心了。那种地方的姑娘矜持不过三秒,三言两语就能带上床,调情只是个形式,因为我知道比起我想睡她们,她们更想睡我,长得俊嘴甜,身材棒活儿好,还可以顺手在推特上炫耀,我和霹雳火度过了浪漫的一夜。因此只要我愿意,有无数花枝招展的姑娘可供挑选。苏珊说我不务正业,我说她多管闲事。她这样的乖乖女不懂生活,从来没过过随心所欲的日子,不懂其中的乐趣所在。她中规中矩,做过最过火的事就是交了个科学狂男朋友,她嘴上抱怨,心里却觉得专注于工作到忘记女朋友性感还有点性感。我和她很不一样,以致让人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亲姐弟。七岁的时候,我和一群同龄的小伙子吹牛皮,说我可以徒步走到密歇根,我当时住在纽约。所有人都不信,这把我惹火了,我当天晚上就拎着行囊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出发了,因为男子汉是不会在成功之前到处吹嘘的。我还记得,我往书包里放了一本地图(事后发现那是纽约地图)、一瓶水,把冰箱里所有三明治和所有的零花钱——七美元五美分。我雄心壮志,相信只要一路走下去总会到达目的地,即便天黑了我也完全没有害怕,甚至没有想念妈妈做的晚饭。结果在隔天我就被警察带回家里了。爸妈都急得要死,他们嘱咐我再也不要做这种事,并承诺今年的秋假会去密歇根,我想说我并不是想去密歇根,这只是一个赌而已,但我还是乖乖闭上了嘴。长大了之后,我发现具有冒险精神是这个书香世家的传统。苏珊也不例外,有时候我也佩服她的勇气。


 


至于工作的事,我一点都不担心。不用工作相当于放了一个假期,我睡到日上三竿,不用看上司堆满皱纹的臭脸,想做什么做什么。放纵显然是年轻的特权和乐趣,并且一次,理应珍惜。我不觉得主动递辞呈比被炒鱿鱼高尚,也不觉得清规戒律比纵情声色高贵多少,只是不一样的爱好罢了。而且我敢说航天局一定会再找我回去,他们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驾驶员。


 


有天晚上,苏珊忍无可忍,说我”老大不小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朋友,也没有过真正的恋人”。那帮人根本不喜欢我,只是拿我当小丑,这我当然知道,我又不蠢。所谓的好兄弟大多数就是为了和霹雳火在一起勉强挤上一个报纸版面的角落,随手捞我看剩的姑娘,玩串通好的游戏来哄我付酒钱。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独来独往不是我的风格,我习惯了在人群中被簇拥,欢呼最能让我感到内心澎湃。或许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久而久之就会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空虚从内心深处漫上来,像空荡荡的山谷里只有风声在不断回荡着。我遇到过不少女人,偶尔也有过几个男人。她们都无可挑剔,像杂志封面上的窈窕女郎。但从未有哪一个让我真正倾心,她们都和我太像,大家达成共识,即便是正式交往,也都抱着玩玩的心态,没有人会付出真心。苏珊说的话虽然有点过分,但都是实话,无可指摘。我不自欺欺人,但我也不羡慕,感情这种东西,永远不比身边一抓一大把的美人来得实在。


 


现在回想起来,我想我那时会遇到他是必然的。理由并不浪漫,只是因为我们都混迹在同一片地方,而且在人群中他真的足够显眼。如果夜店门口有无数摄像机等了几个小时,只为了拍一个人,谁都会想看看那究竟是谁。不仅如此,他很漂亮。在灯红酒绿之中,引人注目地漂亮。在这种夜夜笙歌,狂欢买醉的地方,他完全不显得比谁更干净。他像个孔雀一样被记者和人群包围着,在镜头前卖弄风情。显然,他是个老手,几乎和所有人调情。他在摇曳的灯光下吐着烟圈和一个墨西哥女人接吻,罢了转过头,迷离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又立刻转移。这或许是个信号,他对我有兴趣。而他又足够漂亮,给了我充分的理由去挑战。他看起来轻浮又冷酷,如果和他玩狩猎游戏,想必大部分人都会一败涂地,但狩猎的乐趣就在于对不可预知的结果奋力一搏。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能让我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不那么无聊。我对朋友说,我找到新目标了。他们问我是哪个?我抬起下巴指了下那个人。他们愣了一会儿后几乎是冷笑着往嘴里送了一大把薯片,几乎要撑破腮帮子。你疯了吧?他是王子。我知道,这正是为什么。他现在比在电视里看到那副假正经的样子要可爱多了。我扯了两下开了两颗扣子的衣领,把冒着气泡的啤酒一饮而尽。兄弟们,我今天要和王子睡觉了。没有任何人搭腔。


 


当我走向舞池,被人挤来挤去,摸来摸去,装作不经意般往可爱的王子殿下那边靠时,我已经抵押了我的手表和钱包,作为赌注。


 


举步艰难地挪过去的时候,我已经出了一身汗,不仅仅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这种地方就是不让帅哥好过,谁都想蹭上来跟你跳舞。他看起来情绪不太好,或许是没喝够酒,和跳high了的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有点冷漠。我靠近他跳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敢靠得太近,我对自身的魅力非常有自信,不是自吹自擂,是通过外界反应总结归纳得出的客观结论。但凡我看上的人,都能得手,因为往往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喜欢上我了。而对他,我不知不觉地有点小心翼翼。可能是因为对他王子的身份有些芥蒂,归根究底我是个知识分子,和upper class八竿子打不着。这些人不像我认识的一般有钱人,他们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借上帝之名统领国家。听起来有点可笑,总之不讨人喜欢不是吗?


 


话已经说出去了,赌已经下注了,说干就干。见他几次肩膀和手臂的碰撞都没有明显反感的迹象,我从身后摸上了他的腰,然后在他耳边大声说,去喝杯酒吗?他没有看起来那么瘦,薄薄的衣料下的腰线和体温都让人很舒服。可惜我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受,他甚至没有转头看我一眼,嘴上骂了句什么就走出了舞池。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会收到最差劲的回答就是半推半就地说不,毕竟先抛过来半醉的眼神的是他。跟上去跟上去,我对自己说,你的家当都押这呢。他没有回自己的卡座,而是坐在了吧台边上的一个角落、我肯定这是想避开朋友们都能看到的地方。我跟紧两步,坐在他边上。“嘿,你的舞跳得很棒。我叫Johnny storm。”我笑着朝他伸出了手,他转头,傲慢地偏着脑袋,坐得笔直,习惯性地将背脊稍稍后倾。我们的视线分明在同一水平线上,我却觉得他在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我。“Human torch,我知道你。”我顿时有点飘飘然,收回了手,挠了两下下巴,下午凑巧刮了胡子真是天意。


 


“Hum,毁灭博士那场虽然费了不少力气,但也是我该做的事。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在实验室尝试过小行星的能量等级,我自己都惊呆了。”


 


他没有兴趣,那是一种对他人说的话毫无兴趣时会有的木然的表情,仿佛在看却没看,放佛在听却没听,没有任何反馈。我意识到这个人十分傲慢,即便说“傲慢是佩戴在年轻人胸前美丽的花朵”,但这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并不讨人喜欢。但又该死的漂亮。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尝试着挑起另一个话题。


 


“你不认识我?你刚才大吵大闹地和人打赌我都听到了。”他微微绷紧了眉间,半是嘲讽地动了下嘴角。


 


我不好意思地蹭了下鼻头,我也没料到店里这么吵他居然会听到。不过这也是好事,既然他知道我的来意,我就不必和他绕弯子。我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有些可笑地滑动椅子凑过去,试图和他调情。我盯着他的侧脸,蓝色的灯光映得他惨白,忽又被变换的灯光映红。我猜那是双蓝眼睛,即便是棕眼睛也会很好看,像个法国人。我试图用充满情色意味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比阿达帕西亚漂亮百倍,引人犯罪的漂亮。”这话我经常对姑娘们说,我并没有考虑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形容词是否会感到愉快,或许换成迷人更适当些,但在闷热和嘈杂的环境中我无暇考虑太多,仅仅是说出了我的第一想法。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样粗俗的比喻肯定惹他讨厌。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下高脚椅,为了不以狗吃屎的样子摔在地上,我只好放开了手。他仿佛被冒犯了似的皱着眉,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冰冷,“我不喜欢男人。”他摆出嫌恶的样子,可我分明从中看出了几分狡黠。


 


 


刚才吉米告诉我说,他有个在新闻部工作的朋友。前一阵王后一一检查了所有寄往王宫的信件,只为了找一个光碟。“据说那光碟是指名道姓寄给王子殿下的。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王后才需要逐个排查。猜猜那会是什么?裸照,性爱视频,或者更不堪入目的东西。凭一个光碟就能让人后半生极尽奢侈的东西。据说他的司机,保安,网球教练,以及你能想到想不到的都和他有过。他有很多女友,甚至有过未婚妻,大家叫他“派对王子”,但你知道大家背后说他什么吗?‘白天睡女人,晚上睡男人。’人们不会责备一个花花公子,但不能容忍一个同性恋。”


 


“你觉得我去招惹他是自找麻烦?”


“当然。可能哪天你就会突然被几个黑衣人带走。”他停顿了一下,“但你总是乐意找麻烦,而我也不介意收下你新买的欧米茄。”


 


 


“天天睡软床,也不妨碍睡一次硬床吧?”我不死心地说道。


 


他没有直接搭腔,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霹雳火,拥有掌控火焰的能力。你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凭借从天而降的超能力就被赋予权力可以掌控秩序?内阁最近的议题就是是否该限制超能力者,你应该知道掌权者有多讨厌你们。”


 


他一只手肘支着吧台,身体微微靠过去。透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高领衫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骨骼和肌肉所造就的一种完美的和谐。对比肤色而言,他的嘴唇红得过分,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当这样一对唇瓣在不停张合着,仿佛拉斐尔的画作突然变为现实,我根本不可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所以呢?这和你睡硬床有什么联系吗?”


 


“光凭你在和毁灭博士对峙时造成的破坏,就可以逮捕你。”


 


“你要逮捕我?”fuck,我真想把他扒光。


 


“我是想告诉你别去招惹手中握有权力的人。”


 


他站起来,打算走了。我不明白,他曲里拐弯地搬出政治问题,做莫名其妙的威慑就为了阻止我和他调情?这看起来就是别出心裁地欲迎还拒,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见鬼地性感透了。


 


“你?”我问道。


 


他望着舞池里的鱼龙混杂,神情庄严而肃穆。而他所望之处,既不是夜店里的方寸,也不是屋外早已漆黑的街道,而是某个我无从知晓的远方。


 


“我只是一名士兵。”


 


我大概从这时候起就被他迷惑了。


 


 


2.


我不死心,也不服输。天天去那家夜店想什么时候能再和他说上几句话,但真见到了也没能真的走上前搭话。丢了块表没什么,可所谓自尊这个东西就没那么容易说清楚。他说不喜欢男人,我半信半疑。就算他确实不喜欢,我也得让他喜欢上不可。他像一颗我在路边发现的珍珠,我忍不住每天都去看,除非有一天收入囊中。


 


 


那家店他经常来,我时常能看见他,远远地看。他一定知道我在,但我们的视线从不汇交,他仿佛是忘了那晚短暂的对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像个青春期小男孩一样发了怵,总觉得时机不对,反复踌躇。而这踌躇本身也让我更加焦虑,这一点都不霹雳火。一天,他和同行的人坐了一会儿,没去跳舞。过了一会儿坐到吧台边上的一个角落。


 


“嘿,我们又见了。”我见时机已到,腆着脸上去打招呼。


“你难道不是一直在这儿?”


“你原来知道我一直在这儿。”我笑了,他也跟着笑,把脸偏过去看柜台上琳琅满目的酒瓶。


 


“我们做朋友吧。”


“什么?”


“既然你不想和我睡觉,那我们做朋友吧。虽说这绝对是你亏了。”


我诚恳地说。情人会被拒绝,但没人会拒绝一个朋友。我先从他的朋友做起,但没人规定朋友不能发生点节外生枝的事儿不是吗?


 


“我不喜欢男人。”他再一次地摆出了同样冷漠的表情,过于敏感就像个小孩在拙劣地掩饰。


 


“当然。所以我说,做朋友吧。”


“图谋不轨的朋友?”


“图谋不轨的不叫朋友。”我望着他,我现在肯定那是一双蓝眼睛。同时,他也在望着我。我并不熟悉他,除了在转台的时候偶然瞥了两眼,和在手机推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被迫看过几次之外,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连关心政治的老大爷都不如。该死的,他这么漂亮,让人移不开眼睛,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他?不是普普通通地好看,还有别的存在于外表之外却显露于外表的东西。我还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能相信直觉。我只知道,我铁了心一定要得到他。


 


他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动来动去,而他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奇妙的事物。过长的犹豫让我相信他也没有朋友,大概也从没有过,而他的抗拒也再明显不过。沉默让我尴尬且失落,即便装作满不在乎,等待依旧让人焦灼。


 


“打扰一下,您要的两杯金菲士。”酒保恭敬地递过来两个大杯子。


 


我接过酒杯忍不住笑了,早在我询问之前他就有了答案。我的不知所措显然让他得意洋洋,他托着腮,身体放松下来,眼睛里洋溢着笑意,显然这场游戏他赢了。


 


“尝尝。”他说。


 


我疑神疑鬼地尝了一口,“不加柠檬,双倍的苏打。你怎么知道?”我目瞪口呆,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才是我第二次和他说话。


“一点观察力而已。”他笑着饮下金黄色的液体,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握着长饮杯,水蒸气凝聚在玻璃表面,我可以看到他指缝间亮晶晶的湿润。我是个骗子,我不是个不图谋不轨的朋友。我不可能是。


 


 


3.


情人可以口头说定,但朋友不行。要做情人很简单,只需要简单一句“我们以后定期上床吧”,但朋友需要长时间的积淀和累计,不可能靠“我们做朋友吧”一句话就能缔结友谊。我和杰克就是这样,我们说好了做朋友,一有空就腻在一起,一起喝酒吃饭,他有时也带我去王宫的舞会,然后我们一起嘲笑谁长得太胖谁有口臭。我们假装是朋友,但这不可能掩盖我对他知之甚少,几乎是一无所知的事实。


 


“他是我的朋友,强尼·斯多姆。”杰克总是带着点得意,抬着他漂亮的下巴,向王公贵族介绍我。对于那些人投来的虚情假意的微笑,以及背后深深的蔑视我总是不以为意。他说得对,掌权者的确不喜欢我们,而这种不喜欢是源于嫉妒。我们拥有上帝赐予的力量,只需弹指就能毁灭一座城市,而对他们来讲最可恨的是,我们不会被收买。因此,得到王子殿下的垂青,闯进这些人封闭的圈子,让那些讨厌的嘴脸不得不摆出笑脸是我新的乐趣。


 


“我们再呆十分钟就走吧,太无聊了。”我靠在墙上,桨过的西装紧紧裹着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我翻着白眼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斑斓的光不断被打碎又重组,不远处舞动着的五颜六色的裙摆全部变成了移动的色块。我的眼皮正在打架,我快困得受不了了。


 


“行啊。你困了?”杰克问我。


“我昨天,不,是今天,大概就睡了一两个钟头。”


“鬼知道你又去哪儿狂欢了。”杰克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颊,信手拈来的亲昵让我有些失神。


“我没……”


 


话音未落,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抓住了杰克的衣领,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不解气般又扇了一个。整个事情发展地是如此迅速,以致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位就被保安拉走了。她一直高声叫喊着:“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周围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我还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正想去问问杰克他是不是还好,而他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铁青着脸走了。


 


我就像个被抛弃的玩具一样被扔在宴会厅里,面对不时投来诡异目光的人群,无所适从。人们大声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话,好像我就是主谋,而我分明对突如其来的事件一无所知。而真正让我伤心的,莫过于杰克把我扔在了这儿。这很明白,显然我只是个可以陪他玩,陪他出席一些活动的对象,他和我开玩笑,打闹,但我从未触及过他的核心。我看着他就像隔着纱幔,只看到一个轮廓,一个黑影。我想看到更多,我希望他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在我面前展现。而他显然在排斥我,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今天的事是怎么回事。不仅如此,这种时候他希望我离得远远的,最好根本不存在。我觉得难过,难以置信地难过。我突然想起我一开始只是想得到他的身体,才决定拿“做朋友”当幌子。而我显然早已不满足于此。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我说不明白,我感到烦躁。这很奇怪,没有逻辑,因果并不井然有序,散乱的因和果之间的联系也不那么密切。他有一种魔法,我深深为之吸引,比喝了苦艾酒更晕乎。我的智商根本没法解释我对他日益强烈的渴望。


 


后来我重新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依然是无解。或许人在某些时刻会回归原始的混沌,情感是高深莫测的东西,也是平平常常的东西。我们没法从中找到清晰的线索然后一级一级攀援下,从头到尾。它往往只通知结果,然后有一天你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突然想起某个人,明白原来你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而我,我开始真的渴望做杰克的朋友。


 


 


04.


在夏天的末尾,我收到了一封信,干净的牛皮纸上盖着王室的火漆。是一封邀请函。


“亲爱的强尼·斯多姆先生,真诚地邀请您于八月二十号在繁荣港上船,忒提丝号将开始她为期一个月的处女航。祝您旅途愉快。   杰克·本杰明。” 


我们大概有一阵没联系了,对上次的事我还心存芥蒂。我知道等他无聊的时候,一定还会再找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并不希望只是这样。虽然在经历短暂的心理斗争后,我也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杰克似乎也明白地知道这一点。我决定和杰克调侃一下忒提丝这个名字,作为小小的报复。我发短信说太土气了,美杜莎都比它好。


杰克:那你觉得什么好?


我:土豆,西瓜,死章鱼。


杰克:忒提丝是海神的名字。


我:如果你认为在航行中存在阿喀琉斯之踵也无所谓。


杰克:那是她儿子,没有必然联系。


我:大家都不起倒霉蛋的名字。


杰克:忒提丝不是倒霉蛋,古代的渔人用她的名字寻求庇护。


我:但是太矫情了。


杰克:你似乎忘了刚刚收到邀请函?


我:fine,忒提丝很好,好极了。


 


我把邀请函折好放进信封,有一股淡淡的沉香。显然我和杰克不算朋友。我们不交谈,很少,我的意思是那种真正的交谈。我喜欢他,我想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但显然他没有兴趣。他是个完全封闭的个体,有时你甚至会觉得他穿着一层透明的盔甲,刀枪不入。时不时地,他还总是要提醒一下各自的身份,像刚才那样,毫不委婉的。奇怪的是,我对这一切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如果让两个月前的我来评判这件事,我一定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骂自己是个窝囊废。我习惯了任意妄为,随心所欲,被人们追捧,做一个万人迷。可是在他面前,即便有些心理斗争,但毫无疑问地,我选择了妥协和谦卑。


 


我困惑,甚至讨厌这样难以理解的自己。他很漂亮,的确,没有人会否认。但漂亮的人多了去了,光是皮相好不足以迷惑我到这个地步。那会是什么?我喜欢他的身份吗?血统给了他权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我羡慕他吗?我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有因为出身于一个资产阶级家庭而感到愤恨吗?显然不,我讨厌政治,权力对我不具有诱惑力,这正是为什么我选择做一个机械师。


 


在二十日傍晚,我去了繁荣港,一艘漂亮的白色游艇靠在码头。一位等候在外的侍者带我上船,他说自己是这里的管家,我沾沾自喜地想我应该属于白金VIP级别的来宾。他带我参观了游艇内的主要设施,富丽堂皇的内部格局让我眼花缭乱,网球场、棒球场、游泳池和影院,极尽奢华。医院里各个科室一应俱全,前台的护士身材超辣。但有些奇怪,太花里胡哨,不像杰克的风格。每个房间几乎都用了红和金的配色,杰克应该更喜欢黑白色。会客室太小,餐厅太大,足以容纳七八十人享用豪华盛宴,二者应该调换过来。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喜好,我全是瞎猜的,可我记得他说过国王一家人的餐厅也很小,刚好够四个人。


 


我怀着疑惑,跟着管家把偌大地游艇转了个遍。直到我见到杰克,我才意识到最诡异的是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杰克坐在游泳池边上,光着脚,裤腿挽起。从他的衣着来看他没有下过水也没有这个打算。


 


“是我来早了还是这儿就只有我一个客人?”


“我请的几个厨师还没到,他们可能刚下飞机。”杰克抬起手腕看了下表。


“不、不。”我匆忙地摇头,“我是说,正式的客人。你的……”朋友,或者是同事,家人?而不是网球场的教练或者医院的护士。


“什么叫正式的?”他打断了我的话,疑惑地询问。


“邀请函。除了我,还有人会拿着邀请函上这艘游艇吗?”我拿出了邀请函,一路上我把它放在口袋里,信封的边沿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杰克接过信封,拿出了卡片。


“你上来的时候有人检查你邀请函吗?这是我写着玩的。”他瘪起嘴巴,每当他觉得滑稽的时候就会做这样的表情,他把邀请函放在湿漉漉的大理石地板上,表示那东西毫无意义。


“对,只有你。”


“只有你和我?”


“对。这有什么那么奇怪的?”他把卡片对着目瞪口呆的我晃了两下,“启航可能会有点晕,你先回房间休息。我们将横跨太平洋,一天不再是日出日落。美食和美女一样随叫随到,你可以做任何你高兴的事。”


 


“一起吗?我是说……晚餐。”我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问道。


“如果你要求。”


 


 


 


03


仿佛无限的时间,可随意挥霍的金钱,美酒佳肴,耀眼的太阳和海浪的声音。这看起来像是人间天堂,但我过得不好。是性方面的原因。杰克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但我对其他美人的兴趣并不因此消失,否则我又得不到他,难道就此当和尚?护士小姐前凸后翘穿着白大褂很得我意,如果她拿静脉曲张袜捆我,那应该非常有趣。在那天她如愿以偿地拿静脉曲张袜把我五花大绑过后,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注射器,鞋跟和地面碰撞发出不怎么好听的声音。


 


“你以为杰克只是像你一样的play boy吗?他很危险。”她吃吃地笑着,“因此也比你有趣。”


“怎么说?”


“大概半年前,一个可怜的男孩因为他死了。叫约翰还是约瑟什么的,我忘了。是个记者,提名过普利策新闻奖,一个讨人喜欢,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疯狂地爱过杰克,然后就死了。”


“这和我没关系。”


“我是在警告你。你可以和他上床,但不能爱他。杰克很会讨好人,但更会折磨人,他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去让人臣服。他很棒,甚至比你更好。他的床伴按星期分,我曾是他的周四女郎。”烟圈从她涂成鲜红的嘴唇里吐出,慢慢上升扩散,然后消失,“你嫉妒了?这艘船上所有人都有机会和他共度春宵,只有你,唯一一位拿着邀请函的贵客,被他拒之门外。”


 


“你们所有人不过是会喘气的充气娃娃,但我是他的朋友。”我强忍着怒气说,即便我自己也知道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甚至不能说服我自己。


“朋友?别自欺欺人了。”她斜着嘴角,满是嘲讽。


我套上裤子打算走人。我心里不爽,不仅是因为联想到整艘船上的人都怎么嘲笑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也对我评头论足,也因为她所说的我都知道。我们不算朋友,什么也算不上。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能在网上搜到的不知真假的新闻。连个“曾经的周四女郎”都比我知道得多得多,那“现在的周四女郎”呢?周一女郎和周二女郎呢?糟糕的是,那天以后我再没和那个护士睡过了。其他人也没有。


 


杰克对我的态度模糊不清,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挑逗我,又拿出朋友的名分划清界限。因为他说过我是他的“朋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就变得神圣起来,似乎对他抱有任何非分之想都是我的罪孽。但杰克并不真心这样想,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他知道我喜欢他,我的眼睛早已无耻地泄露了一切。他看透了我对他的欲望,也看透了我的挣扎,他有意无意地卖弄风情,吐出一两句暧昧不清的话,后又以冷脸相待,仿佛是我先冒犯了他。他对这一切乐在其中,我的隐忍在他看来是一种有趣的玩物。我对此愤怒,但更多地却是在埋怨自己,而不是在怨恨他。


 


 


“强尼!强尼!”


他经常这样大声地喊我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不是去叫身边的佣人。我好奇他是否在我身上装了gps,才恰好知道我就在周围。


 


“马上。”


而我每一次都很怂地乖乖过去听候吩咐。


 


“快点。”


 


“怎么了?”我跑到他的房间去,他一般都是不关门的。


“帮我拿一下浴衣,我忘了。”虚掩着的浴室门内冒着白色的热气,他一般也不关浴室门的。


 


这种事情直接叫佣人会更方便,而且他大可以直接走出来穿上,一个不关门的人显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得了吧,我难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浴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鬼才相信他忘拿了。我拿进去,被里面的热气呛了一口。沐浴的热气夹着醇厚的沉香扑面而来,我觉得手心在微微发烫。杰克靠在浴缸边上,泡沫早已消融,只留下一些白色的残渣随着水波荡漾。昏黄的灯光下黑与白的对比过分色情,在黑色大理石的映衬下,我瞥见了人类胴体的虚影。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棕发变成黑色,服服帖帖地贴在耳后和后颈,发根处不再能看到水光。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可以看到漂亮的锁骨和肩胛骨,亮晶晶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水声打破了寂静,他转过头伸出了胳膊,手臂上漂亮的肌肉曲线一览无余,水珠像一颗颗珍珠滴滴答答地落回水池。他的皮肤一向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这不是因为缺乏户外活动,而是来自克劳斯家族的遗传。那张脸上没有水珠,却因为浴室里的热气而微微泛红。沉香让我神志不清,我身上的某个部分在发热,发烫,快要燃烧。


 


我想吻他。我想咬他。撕裂那傲慢的皮囊,让鲜血以生命所能够的力量喷泵。我想吞了他。让他的心跳和呼吸在我的手心里,我的身体里消融。我想烧死他,焚毁冰凉的蓝眼睛里的轻蔑,这样他便不再能迷惑我,不再让我这样隐忍和谦卑。


 


“谢谢。”他接过浴袍,弯起嘴角,唇色鲜红,那不是人工色素和脂类的色彩,那是血液的颜色,是生命在跳动的颜色。


 


他站起来,背对着我穿上浴袍。我看到他凹陷的背脊,我颤抖着手想触摸它们时尖锐的触感,蜿蜿蜒蜿埋进股沟。那对臀瓣一定比他的手更冰凉,但他的身体里一定是炽热的,是滚烫的鲜血和燃烧的火焰。


 


我想干他。在水里,在地板上,在镜子前,在床上,在沙发上,在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干到他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我干。


 


“我们快到东南亚了。”


 


“什么?”我被吓了一跳,杰克站在我面前,快把浴袍裹到领口。


 


“我说要到东南亚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抹了把脸,或许我该编一个可信的借口,但我想不到什么可以解释我的反应。


 


杰克走到卧室随手拿起了一份杂志,目光不经意般向下瞥过,又立马收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柠檬水,半躺在床上啜饮起来。我大大方方地躺在另一侧,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现在可以把他按到床上,腰带一扯就松。上床而已,他不会像个女高中生一样反抗。如果他想,那他干我也可以。但在这座虚假的堡垒崩塌之后,我只能成为了会喘气的娃娃中的一个。肉体的欲望不容反抗,身体会在思考前先做出反应。但我想得到更多。


 


“这地方什么都有,就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他把玻璃杯放在腿上,笑着问。如果你仔细看,其实他算不上漂亮到极致。那双灰蓝的大眼睛显得薄情,眉毛的弧形似乎不太相称,眼底的黑眼圈像是纵欲过度的证明,但眼睑的红添了几分柔情,抿紧的红唇说起话来生动异常。他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他漂亮到了极致。


 


我侧着头静静地看他。他的嘴唇亮晶晶的,酸的刺激让它们更鲜艳了。我不喜欢柠檬,但是——我想吻他。


 


“一个吻。”


 


杰克眼角柔和的纹路僵化,他拿起柠檬水,一口一口地喝,吸管里的液体升升降降无数次。冷漠的侧脸让人不敢靠近,杂志在他腿上摊开,长时间的沉默之中没被翻开一页。直到杯子见底,他才松开吸管。


 


 


 


04


在看到三辆直升机在游艇上方盘旋时我觉得可疑,但当时不以为意,揉了两下眼睛就睡着了。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我们的船被迫靠岸,几个特工把我和杰克赶下了船。不一会儿,直升机威风十足地飞走了,游艇也拖着笨重的身体开走了。


 


我一脸茫然地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目及之处没有城市,连个人烟都见不着。半小时前我还在甲板上晒太阳,现在我像个傻瓜一样穿着花衬衫站着,甚至连自己是在一座岛上还是大陆上都不知道。极有可能这是个大洋中间毫不起眼的小岛,人类的文明还没有抵达。如果就这样被丢弃在这儿,不管不顾,只要三天,我们就会死在这儿。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佯装镇定地把太阳镜摘下来别在了领口。


“可能是一种惩罚吧。”杰克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地平线。


“为了什么?”


“那艘游艇不是用我的个人收入买的。我未经申请从国库挪用了巨款。”


“拜托,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买个小玩具会有人管你吗?”


他耸了耸肩,“我只是个坐办公室的而已。此外每年入账国家收入3%的年金,那并不足以支付一艘这样的游艇。这原本是个富商为他的妻子打造的,在快完工的时候他们都意外去世了。所以我就买了,打电话付完款我就写了邀请函。”


“那顶多算巨额负债,至于把我们扔在荒岛上?”


“我也没有假期。”他像个孩子一样努着嘴,“我讨厌情报局,讨厌坐办公室。在战场上浴血杀敌才是我的乐趣。”


“所以你就拿国库的钱买了艘游艇跑到太平洋?”


他点点头,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棒极了。”


“谢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等死吧。”


“你不是能飞吗?”


“但我不能带你飞啊,在飞起来之前你就变成灰了。”我的火焰是自然火,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几千摄氏度的高温。


“你自己走。国王会在我饿死之前找我的。”


 


国王当然不会让唯一的继承人抛尸荒野,他只是想让杰克吃点苦头罢了,差不多了就会派人带他回去。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把他孤零零地扔在荒郊野外,那样子光想想都太可怜了。


“天快黑了。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人,你去捡点柴火,我估计我们要在海边过夜了。有树林就可能有野兽,别往里走太远,遇到危险就叫我。”


如果让杰克安安静静地坐着等我,那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在这样的困境下,要找些事情给他做,而不是让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叫我先走,说明他已经觉得自己在拖后腿。他拥有的东西比别人多,也乐善好施,但那并不是出于一种慈悲的心理,而是由于他觉得其他人比他弱小,是需要保护和帮助的。财富和权力都不管用的情况让他束手无策,那敏感的心灵在因为拖人下水而感到愧疚。杰克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夕阳和大海的光芒,过了半晌,他开口说:“你穿的是拖鞋吗?真滑稽。”


 


我往内陆巡视了一圈,方圆几十公里都是森林,偶有猛兽的嚎叫传来。几十公里外有一家猎户,我在小木屋前停下来,敲了敲木门。门边拴着一只大狗冲我狂吠,摇头晃脑地试图挣脱铁链朝我扑过来。屋内无人响应,猎犬还在,猎人应该不是去打猎了。我靠在门框上等了一会儿,从缝隙之间望过去妄图能看到什么。黄毛大狗见我长时间不走,也没有恶意,渐渐放弃了吼叫。天已经黑了,猎人还不回来,杰克肯定已经不耐烦了。但他应该体术不错,脑子也灵光,保护自己应该不成问题。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沉重而庄严地说:“我只是一名士兵。”说实话,他看起来不太像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细皮嫩肉,满是娇生惯养的骄横。但我看到过他身上的伤疤,在腰侧靠近肋骨的地方,一个狰狞的枪眼。他冲锋陷阵时会是什么样子?他杀过人吗?官至少校的他会是个什么样的领袖?我想起那个神志不清的妇人,她会不会是一位牺牲士兵的母亲?


 


去年由于本杰明上尉在没有确认支援的情况下突袭伽特,草率指挥导致任务失败,损失惨重。军事法庭判决结果(其实是国王决定)杰克调回中央,任职情报局。这无异于是降级,像是嘲讽一般地,国王将他的军衔升到了少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谷歌过他,看完了前二十多页。在那之后不久,绯闻传出,王后亲自排查的光碟和神秘死去的年轻记者,据说是他的情人。没有任何铁证可以证实这些,但所有人都坚信不疑。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未向我显露过一点。


 


我该走了,我待的时间太长了。我可以明天再来看看。我回到海边时,杰克安安静静地席地坐着,盯着融为一体的海天一动不动,旁边放着一堆树枝大概有半人高。


 


我点燃了那堆木头,杰克惊了一下看到是我起来拍了拍屁股。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有户猎人,门前拴着狗,我以为他没走多远就等了一会儿,可惜没等到。我们明天白天去看看吧,大概有三十公里,挺远的。”


 


“哦。”他敷衍地应了一声,坐到篝火边烤火。


 


“等很久了吗?”


 


“不知道。我没有表也没有手机,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看起来比白天时更沮丧,低垂着眼睛,我让他等太久了一定惹他生气了。


 


“我是觉得,”杰克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说:“现在这个蠢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没事。”我觉得有点好笑和可爱,“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杰克缩成一团把手伸过去烤火,我才发现他只穿一件薄薄的罩衫在瑟瑟发抖。我拥有控制火的能力,所以穿着滑稽的花衬衫趿拉着拖鞋也不觉得冷。洗完澡让水分迅速蒸发,下雨时让雨滴在滴落前变成蒸汽,都是我惯玩的小把戏。我不觉得冷,所以我忘了普通人在夜晚吹海风会觉得冷,而杰克这样呆在海边可能有数个小时了。


 


我拉过他的手,他像是被静电电到了般缩了一下,然后顺从地任由我牵着。我尝试着把热传递过去,我还没有尝试过这样做。这股力量对我也是新鲜的,时而我也无法掌控它。


 


“暖和点了吗?”


 


杰克耷拉下嘴角,眼睛弯弯像半月。我知道他在憋笑。


 


“你也有点用嘛。”


 


我把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幸运地找到了几枚硬币,把它们放在掌心。


 


“夜还长,我们来玩个游戏。我有三枚一美分的硬币,一枚五美分的硬币。闭上眼睛用手感找出五美分,一次只能摸一个,不能两个一起摸。找对了我输,找错了你输。”


“惩罚是什么?”


“真心话。”


“为什么不是你找?”


“我和苏珊在五岁时就玩这个游戏了,你真要让我找?”


“好吧。”杰克闭上了眼睛,一个一个硬币摸索起来。


“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闭嘴。别干扰我的思维。”他拿起一个一美分的硬币,我心里得意地窃笑。


 


“这个。”他睁开眼睛,失望地垮下脸。


 


“愿赌服输吧,王子殿下。”


“问吧。”他垂头丧气地像个赴刑场的勇士,我忍住想捧腹大笑的欲望,问道:“喜欢的颜色?”


“就这个?”他有些惊讶。


我点点头。


“黑色。”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又一次失望的眼神,我问:“小时候的梦想?”


“成为像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国王。”


 


“喜欢的食物?”


“蛋卷。”


 


“去过的地方里最喜欢的?”


“一个废弃的观望台。”


 


“觉得没了这个就不行的?”


“酒和咖啡。”


 


“讨厌的人或物?”


“太多了说不完。”


 


我问他早上几点起床,喜欢什么牌子的牙膏,自己开车还是用司机,苹果和葡萄选哪个,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一点点地拼上名为“杰克·本杰明”的拼图,让它拥有颜色。他也问我一些琐碎的问题,当超级英雄是什么感受;紧身制服尴不尴尬;头发是不是染的;小时候做过最糗的事等等。简单的真心话游戏让我们乐不可支,在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噜噜响时哈哈大笑。我一直没放开他的手。


 


杰克拿着一美分的硬币笑着,输掉游戏并不沮丧,现在他更大的乐趣在于揣测我会问什么问题。


 


“说一件你想告诉我的事。”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像架势天车的阿波罗。


 


“我说过我不喜欢男人……”他盯着地面上的细石子,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那不是假话。”


“我只喜欢过一个人,他叫约瑟夫。他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我,爱我的人。我也爱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一定听到过关于光碟的传言,那是他的自杀讯息。我没有保护好他生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让母亲先找到了。他不是自杀的,我不信。他是基督徒。”


“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他打断了我,嘴唇在微微发抖,“母亲问我他是谁时,我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这个人。他的脸就在我面前,就像他还活着一样,他说,我们不要再隐藏了,你是个那么勇敢的人何以做个懦夫。但是我说,我不认识他。我从来没见过他。可我只有他,只有过他。”


 


我握紧了他的手,渴望能传递些无声的安慰。他低着头,褪去了所有光鲜亮丽的伪装和傲慢,火红的光在他眼睛里闪闪烁烁。那么先前在宴会上扇耳光的妇女大概就是约瑟夫的母亲了吧,杰克当时对声声质问作何感想?我曾经抱怨他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但我站在那里显然会被误会为是新欢。我对他的追求,他一直是很明白的。即便不作回应,允许这点让他非常自责,他或许当时埋怨起我来。


 


我伸出手,杰克直接拿了一美分。


 


一股莫名的战栗像小电流一样流过我的身体,我问他:“还可能有下一个吗?”


 


他平静地看着我,嘴唇微张,我从未享有过他如此的真诚,他说:“或许吧。”


 


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尖叫,血液在沸腾。我想笑但是面目肌肉不听使唤。他说“或许”,这不是一线希望,而是肯定。约瑟夫的死亡给杰克带来的创伤无法在一天两天内抹去,但我有耐心,我能等,而且我觉得时间不会长到让人疲惫甚至衰老。他并非像他想表现的那么冷酷,他有血有肉,深刻地爱过且痛过。他在我眼里更美了。


 


 


天灰蒙蒙快破晓时,我们靠在一起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天已经亮了。我们启程跋涉约三十公里的路程,树林里没有标志物,经常绕了一圈回到原地,看什么都觉得看过。我们饿得不行,互相搀扶着,到最后说不出一句话,保留力气只有赶路。但我的内心是幸福的,我自己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震惊。这不仅是满足,也不仅是快乐,是一种我没法描述的情感。我饥肠辘辘,但胃上面的东西是满的,像一块充满了电还连着充电线的电池。杰克向我坦露他的过去,揭开还未愈合的伤疤,他无疑信任我,在告诉我他希望着一个新的开始,但因为过往的疼痛太过剧烈,所以才会拒绝我的接近。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敲了敲门,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出来开了门。我们高兴地欢呼起来。屋里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大概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小男孩有着红彤彤的脸颊,躲在妈妈身后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外来之客。我们向猎人一家简单说明了来意,我们需要通讯工具和大洋彼岸的朋友联系寻求帮助,在那之前需要住处和食物,结束之后一定会重金酬谢。猎人打量了我们两下,我们长得不像坏人,衣着也能看出是富家子弟,他想了一会儿同意了。这样我们在饿了一天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食物,他们说昨天刚好赶集,采购了些新鲜食物,虽然只是蔬菜汤和炸鱼,但我们依旧觉得很满足。猎人的小木屋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给我们睡,因此我们只好睡在屋外的仓库里。铺了些稻草,就直接躺在了冰凉潮湿的地上。仓库里放着过冬用的粮食和柴火,因此我们无法在这里生火。


 


我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房梁问杰克:“你没吃过这样的苦吧?”


我听到他笑了一声,“我还担心你没吃过这样的苦。你是第一次知道挨饿的滋味吧?”


“说得好像你就知道似的。”


“执行任务时可能要潜伏好几天,我们经常饿肚子。”


“是吗……”


他冰凉的手摸索到了我的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脸,“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诶。”


 


他比我想象的复杂,也比我想象的简单。除去所有外界强加的评价和偏见之外,在他用来面对外界的铠甲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也没有别人想的那么阴险狡诈。他或许承受过许多我所无法理解的痛苦,默默承受着,无处诉说,无法解脱。


 


“你的手可真凉。听说手凉的人心也凉。”我抽出枕麻了的手臂,转过头才发现他一直在看我。那是双漂亮的蓝眼睛,我从未怀疑过。像莫奈笔下的冬天,霜冻和雪花灰蒙蒙的蓝。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是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像冬天里的羊毛围脖。


 


他有一双像哈姆雷特的眼睛,装着许多痛苦和隐忍,焦灼和绝望。灰是俄狄浦斯剜去双眼的灰,蓝是恩底弥翁熟睡的蓝。他身上有着悲剧的力量。我看到,我相信,这个人必定足够强大拥有承受痛苦的力量。


 


我在草席之间握紧他的手,“这样就不凉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指甲轻轻划过我的皮肤。他伸出手无声地抱住了我。我数着他的呼吸,猜想他是否睡着,直到我自己也抵挡不住困倦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们借用了猎人的电话。是非常老式的那种,好几个按键都坏了,只能把手指伸进没有保护的金属之间使劲按下去。更要命的是,信号时断时续,嘟嘟响了两声就没有了,或者根本不响。


 


杰克一上午都在孜孜不倦地拨电话,我觉得无聊就去和小男孩玩去了。小孩说,父母白天都去打猎,平常在家闲得不行,只能和狗玩。突然有个大哥哥来陪他玩高兴地不得了。我生性好动,很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我们拿树枝比赛击剑,我时不时注意着屋里的动静。从窗外看过去,杰克似乎终于成功地拨上了电话,我高兴地进了屋,想去问一下情况。木屋里有一道走廊通前后门,旁边有厨房和卧室。我刚进门就听到杰克默然的嗓音。


 


“对……就等两天说好了……米歇尔,我相信你。好……对了,约瑟夫你照顾好了吗?要是回去看到它饿了瘦了我要找你算账,别天天喂狗粮。行,再见。”


 


我抑制着体内汹涌的怒气,耳边只有心脏在突突跳动的声音。没有人会用故去恋人的名字给宠物狗起名,这只能说明约瑟夫本来就是一条狗。杰克挂了电话,平静地转过身。他骗了我。他编了个旧情人的故事,博得了我的同情。他确确实实地玩弄了我,他深谙此道,对此乐此不疲。他热衷于被爱,被崇拜。从我盲目的迷恋里他获得虚荣,享受掌控者的乐趣。我愚蠢透顶,无视了所有人的警告,妄图从他身上谋得真心。什么只有两个人的旅行,全是放屁。他只是为了能更方便的拿我寻开心,他故意勾引我,好去欣赏我窘迫的样子。为了进一步地羞辱我,他甚至让我相信他对我抱有同样的感情,我还为此整天乐呵呵。


 


“骗子。”


 


“好玩吗?”我拔高了嗓音,言语不经大脑像连珠炮一样射出去,“把一只狗编成一个人好玩吗?你是不是和狗干过?”


 


面对下流的谩骂,他依旧不动声色,这更加惹怒了我。


 


“虚构的假期,奢华的游艇,第三个拿来报复国王的道具是不是就是我?和令人讨厌的超能力者腻在一起激怒国王的程度肯定大于花了点钱很翘班。惊讶什么?不就是被降级了所有人都知道那点破事。像你这样的人活该连队全灭。”


 


“你什么都不知道,无权侮辱我的将士。”他压低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怒气。但他没有否认前半句,他默认了利用我的事实。我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怒视他,生平第一次受到了这种侮辱,“你利用我去完成一个孩子气的小把戏?为此你还得跟我装好,真他妈恶心。”


 


“你还玩弄我折磨我,你这个下贱的婊子故意勾引我,你和所有人上床,只除了我。因为你知道,在所有人之中只有我喜欢你。”我气呼呼地喘着气,看到杰克僵死的脸有了动容的神色。


 


“我承认我利用了你。”杰克说着,手指摸上衣襟,纽扣像一条条鱼一样从扣眼滑脱,“我可以补偿你。”


 


我眯着眼睛,觉得难以置信。我曾强烈地渴望得到他,现在仍旧如此,他对我的吸引力中身体这一项从未缺席过。我尊重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去对待他。我甚至开始觉得,爱情之中两个人是否有肉体上的关系不那么重要。即便我也同时怀疑我是否是脑子坏掉了。他淡然的样子让我相信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随随便便地脱掉衣服打开腿。而我变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个,我自以为的特别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


 


“好一副婊子的嘴脸,可我看不上便宜货。”


 


“flame on!”我冲破了屋顶,不费吹灰之力就回到了熟悉的国度和街道。早该在两天前我就该这么做了,而不是睡了两天地板。没有我他根本找不到猎人,只能等着奄奄一息的时候来辆直升机给接回去,狼狈又寒酸。我想起昨晚仓库里的烂木头味和那让人安心的体温,顿时心灰意冷。


 


 


05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都没再见到杰克,我不再去那家夜店,一看到关于他的新闻就立马转台,我没有删除他的联系方式,只是因为我觉得那像女人太矫情。


 


不出我所料,航天局重新找我回去,我的生活也不像之前那么昏天暗地,放浪形骸了。


 


但有些东西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约瑟夫真的只是条狗而不是真有其人,那个护士怎么会提到他?或许他确实是杰克的露水情人之一,但他有什么理由以一个炮友给自己的狗命名呢?如果说约瑟夫这个名字太常见,只是刚好重名,那为什么偏偏这个人会是绯闻的主人公。有可能不是,护士说她也记不清是约翰还是什么的。但在篝火边说起约瑟夫时,杰克看起来不像是演戏。而那个大闹的女人真的只是某个失心疯患者吗?杰克想利用我气国王的话,在之前已经达到了目的,不用非得来个环球旅行,之前我们就几乎天天在一起,被媒体拍到过好几次。当然,游艇事件的效果会更好,但和付出相比确实不值得。不仅如此,他如果想更好的利用我,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用身体支付报酬,这样更容易,我也会神魂颠倒。太大费周章了,但身体的吸引毕竟是一时的,给看不给吃是更好的办法。我搞不清楚,揣测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的思维太难了。一定是有什么,我忽略了,没有看到混乱的毛线团里的线头。


 


我没法恨他,只能决心不再爱他,可我还是想他。


 


圣诞节的时候,母校基利波大学邀请我参加圣诞晚宴,我没有别的聚会,所以去了。开幕式上我看到了杰克,他作为优秀校友发表圣诞致辞,西装革履,英气逼人。


 


“神了,他居然是我校友。”我嘟囔着。


和我同行的是吉米,他一边玩手机,一边看有没有落单的漂亮姑娘。吉米随口回了我一句,“可不是呗。好像比咱高两届,人上学的时候可有名了,你居然不知道。”


“不就靠爹嘛,我爸要是国王我也肯定从出生就有名。”


“命不好能怎么着?像我这种都不知道上哪儿找爹去。”


或许是因为我和吉米在窃窃私语引起了杰克的注意,在我抬眼睛的瞬间和他四目相对。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我骂骂咧咧地说:“早知道有他就不来了,真晦气。”


“诶,老兄。你从万圣节的时候就问我圣诞节有没有事,非要拽着我一起来。要不是这样,我就去参加斯黛拉家的聚会了。”吉米把手机揣进兜里,使劲推了我一下。


“强尼,你是不是真爱上他了?你以前可没这么小气吧啦的。”


我没说话,有些恶狠狠地盯着台上的人。他知道了我的位置,目光频频往这边扫,但从不真的看我。


“你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主办方让你带个伴,你居然找不到人扯上我。”


“哎呀,你闭嘴吧。”


“你们之前到底去干了什么?没过多久就灰溜溜地回来,从此以后强尼·斯多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嘿。”


“胡说八道。我只是从失业变成了在职而已。”


 


“可你没再把模特带进驾驶舱了啊。”


“只有傻瓜才会做两次傻事。”


“是傻事?按你的脾性不应该第二次带三个吗?”


“再丢了工作我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得了吧,你根本不在乎工作。”


“啧,别吵了,别人都在看我们。”


 


吉米突然拍了下我的大腿,“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说的光碟事件的主人公,叫约瑟夫,约瑟夫·克莱曼。”


“哦。”我冷漠地回应。


“你知道?这消息早就被封锁了。”


“我还知道他们家养了条狗,也叫约瑟夫。”我冷笑着看杰克彬彬有礼地微笑,鞠躬。如雷的掌声响起,我看见他走下台,人们闹哄哄地开始吃饭聊天。


 


“你傻了吧,王后对狗过敏,王室几十年从来没养过狗,王宫里半条狗的影子都见不到。”


 


 


从来没养过狗。


掌权者讨厌你们。


别去招惹有权力的人。


他不是自杀的,我不信。他是基督徒。


我承认我利用了你。


 


我撂下吉米跑到后台,杰克刚好收拾东西打算走了。他看到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递给我一瓶水,拉开椅子坐下,并向我示意了对面的位置。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他说。


“我是这么想的。”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摆了摆手,“不,我是想说,那天我很冲动,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抱歉。”


“那都是事实,没什么好抱歉的。”杰克轻描淡写地说。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所以我来问你。”我咽了口口水,不理会他的冷漠,“你是在保护我吗?”


“什么?”他的目光突然闪躲,左右飘忽着,最后像是找到了依托般盯住了桌子上的水瓶,“怎么可能。”他尝试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但嘴角还未翘起就无力地垂下。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在保护我。为了不重蹈约瑟夫的覆辙,不让无辜的人再受伤害,他竭尽全力去拒绝我。但我早该明白,正如我到现在也无法克制对他的想念一样,他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把自己锁进箱子里。人的眼睛流露的感情不会骗人,他对我说过的话,对我流露的脆弱都不是骗人的。他装不出来,就像他现在没法装作若无其事。他为了保护我,把我推开,但他又没法控制走近我。所以他才策划了旅行,使唤我去拿浴衣,然后喝一杯柠檬水喝了半小时;所以他才在仓库里先伸出手,第二天又惊慌失措地编了个谎,因为事情在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不加柠檬双倍苏打的金菲士,在我揪着心天天等着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时,他也看到了我。这不是什么阴谋手段,没那么复杂。只是人而已。


 


“杰克,你听我说。”我郑重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凭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么就准备好了承担风险。况且能有什么危险呢?我可是霹雳火,给了毁灭博士致命一击的人。”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即便夏依洛的军队全堵到我家门口,我也不怕。打不过就跑呗,我会飞啊。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告诉他你爱他。这不难,也不可怕。你很强大,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


 


 


屋外有人在叫杰克。


 


“我还要去赶王宫的晚会,我得走了。”他站起来,收拾桌子上的讲稿。


 


“再联系吧。”我用手比划了下话筒的样子,尾音不确定地上扬。我害怕,怕他会再也不联系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杰克拿着稿子,若有所思地站在桌边,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感觉到了他领口的热气和温热的手掌压在后颈的力度,我感觉到了骨骼与皮肉碰撞带来的甜蜜的疼痛。


 


“我还欠你一个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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